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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4誘他回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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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4誘他回國

沈雪時習慣於爸爸經常講一些癡話。

他的爸爸行蹤神秘,陰晴不定,此生的執念就是找回媽媽。

久而久之,媽媽成為了日月一樣的存在,明亮無暇。

提起他,爸爸就會變得很溫柔,說他漂亮,沈雪時也很想他,設想如果媽媽還在,自己大概會有一個正常的家庭。

沈雪時和莊弗槿的相處很難用溫情脈脈來形容,他們在相依為命。

對了,爸爸說媽媽叫沈懷珵。

畢竟沈雪時只有一棵冬瓜那麽大,心裏裝不下太多事,一思考覆雜的事就犯困,還沒到家,他就懨懨地伏在莊弗槿膝上睡著了。

汽車駛回莊家老宅。

莊冶鶴在湖邊逗天鵝,看到熟悉的車牌停下,先冷哼一聲:“還知道回來。”

繼而看到睡意朦朧的沈雪時從車廂爬下,又愛又憐地蹲下朝他伸出手,“哎呦小乖孫子,過來讓太爺爺抱抱。”

莊冶鶴抱著小孩輕哄,還不忘遞一道眼刀給莊弗槿,說:“怎麽整天待在公司?今天小時學校舉行家長會,你知道麽?”

莊弗槿握著盲杖,慢慢地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,說:“原來如此,難怪他今天鬧脾氣。”

“你究竟在忙什麽……”

莊冶鶴讓保姆把又睡著了的沈雪時抱回房間。

偌大的庭院裏餘下祖孫兩人。

日光昏聵下去,卻也沒到亮燈的時候,晝夜交替的間隙,光線晦澀難言,更顯得莊弗槿的五官有種決絕的平靜感。

莊冶鶴想撕下對方的這幅面具,因而說道:

“陸駁蒼嗎?這幾年他頹勢盡顯,現在的他還能入的了你的眼嗎?我看你根本就是在逃避回家,小時這麽好的孩子總孤零零的,沒有母親,父親也形同虛設,我都心疼他……”

小時的母親。

莊弗槿扯了下嘴角,喃喃:“我也想看看小時的樣子,像不像他母親。”

“你入迷了,我講這麽多,你唯獨聽見那個人……”

莊弗槿手裏的黑杖在地上點了幾下,轉身,往房內走。

他渾身裹挾著一層寒霜,拒人於千裏之外。明顯莊弗槿放棄了溝通,但莊冶鶴仍不死心地說:“張家姑娘還在等你,這三年多,張家幫忙出了不少力。影蘿心裏有你,如果你想再結婚……”

“我廢人一個,誰嫁我不是受苦?”

他口中說著自我輕賤的話,可背影挺到筆直,如一座山巒般矗立,身旁庭院深深,竹葉搖曳。

莊冶鶴賭氣道:“那如果沈懷珵回來要嫁你呢?”

一時間山巒晃動,莊弗槿沈默半晌,才說:“他只在我的夢裏才原諒我。”

也僅僅只是原諒。

那人用一雙垂淚的眼睛看他,睫毛沾濕如雀翎,默默無聲,雙眸卻把所有的哀怨和仇恨都講完了。

莊弗槿跪在沈懷珵的腳邊,一下又一下地磕頭,在向神明懺悔罪孽。

夢的最後,沈懷珵的手心裏開出一朵粉色的花。

他把木槿捧下來遞給莊弗槿,而後飄然消散。

松樹千年終是朽,槿花一日自為榮。

夢中虛影在勸他釋然,自渡。看淡紅塵中的生死。

可莊弗槿心魔難消。

“你應該知道沈懷珵回不來了,”莊冶鶴道,“這麽多個季節過去了,你忽而說他在西南,忽而說他在北邊,多少次遍尋無果?多少次空手而歸?我從前體諒你,覺得時間會緩解你的喪妻之痛,可你不僅沒收斂,反而越來越瘋魔。”

“難道你身子殘了,人生也要廢了嗎?你沈溺過去不肯面對現實,執迷不悟,真是懦夫。”

“爺爺,你學會了接受奶奶的死亡,可我做不到。你在奶奶死之前找遍了全球的名醫,了無遺憾。但我害死了沈懷珵。我就應該日日受折磨,連靈魂進入地府之後也不得安息。我平順一刻,都問心有愧。”

“我是懦夫……沒錯。”

話語中的森森鬼氣,讓莊冶鶴脊背生涼。

他這個孫子,平時還能裝作一位正常人,記得自己的責任,把家族擔負在肩上往前走,一旦談論到續弦再娶之事,立刻面色青白,心有死志。

“沒別的事情,我先上樓了。”

燈盞漸次打開,白色光暈如曇花般動人。

可莊弗槿看不見,離開的腳步沒有絲毫停滯。

莊冶鶴想,莊弗槿的眼盲會不會是一種自我封閉的身體本能,看不到心外之物,他就能肆無忌憚地去思念亡妻,耽迷於往日回憶。

莊弗槿這樣活著,和行屍走肉沒區別。

相思全無益處。

地板被敲擊出一串有節奏的“噠噠”聲,莊弗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。他生活中住行之類的瑣事都能獨自完成,要強的人,不願讓別人把自己當殘廢對待。

甫一關上門,屋子黑沈沈的,男人在暗無天日的環境裏終於放松了肩背,頹然彎下了腰。

他額頭上開始沁出細汗。

莊弗槿渾身都脫力,盲杖骨碌碌滾在地上,他的手撐著膝蓋,呼吸聲又濁又沈。

維持著這個難受的姿勢不知多久,莊弗槿下定決心般,扶著門板直起身,從外套口袋裏顫顫巍巍掏出一樣東西。

——錄音筆。

裏頭有他朝思暮念的聲音。

下午在公司,徐連放給他聽過一遍了。他當時表現得極其冷靜,雙手平放在辦公桌桌面上,紋絲不動,聽完後只說:“我知道他沒死。”

他總在強撐著表面的風平浪靜,其實內裏已經被絞得七零八落,肝腸寸斷。

戳開那層紙糊的皮,就能看見千瘡百孔的內裏。

此刻四周寂寂無人,莊弗槿終於可以放任胸中糜爛的情緒鉆出軀殼,浸染他,吞沒他。

錄音筆在他手裏輕響

——“我問你幾個問題,你用點頭和搖頭來回答。”

這道清甜動聽的聲音,他死了化成灰都記得屬於沈懷珵。

他曾經用手攥住過沈懷珵的喉嚨,感受對方聲帶發出風箱般的喘息求饒。那時他沒有顧惜這樣好聽的一把嗓音會不會被毀。

莊亦樨在慌亂中偷錄的這一段音頻,戛然而止於沈懷珵的一聲嬌笑。

:“他們啊……都是我的。”

莊弗槿初聽時覺得百劍穿心,現下聽第二遍,眼中的傷痛被陰郁壓過。獨占是猛獸刻在骨子裏的習慣。標記過的領地被人占據,雙方自然要決一死戰的。

音頻被設置成循環播放,莊弗槿戴著耳機,失去視覺,音覺也完全被侵占。

對於殘障人士來說,此種情況會讓他們感到不安。

可莊弗槿歇下周身所有防備,放任意志完全沈淪。他的盔甲在沈懷珵的聲音裏融化成一灘滾燙的鐵水,枯槁般的一顆心也滋生出千枝百葉,破出血肉,肆意瘋長。

多年的自苦在今日有了終結。

莊弗槿靠在門後,把臉埋在臂彎裏,像睡著了一樣安靜不動。

許久,窗外月上中天。幾滴淚接連淌落在地毯上。

飽含癡心和懊悔,卻無人知曉。

第二天清早,剛到上班時間,徐連就收到總裁秘書的通知,說莊總有話要問他。

一見面,莊弗槿坐在寬大的木桌邊,他的背後林立無數奢靡的建築物,但街景不值一提,只是簇擁著莊弗槿的面孔使之顯得更加高不可攀。

京城富貴無邊的景色被莊氏集團的大樓踩在腳下。

頂級豪門的掌權人應當對任何事物志在必得,可莊弗槿向徐連提問時,語氣裏含著患得患失的憂慮,道:

“沈懷珵身邊真的有新人了?”

徐連回答:“在中餐館偶遇過,是一個身材高壯的男子。”

根據拍攝到的車輛牌照,徐連調取了男子的信息,並熟記在心。

徐連無所隱瞞:“他叫單熵,在紐約開了家美術工作室,沈夫人是他簽約的一位畫家。單熵今年三十五歲,劍橋大學畢業,出身於倫敦赫赫有名的家族。”

莊弗槿幹笑一聲:“他眼光不錯。”

高學歷,同行,擁有共同話題,能給他提供情緒價值。

無論從哪個角度看,單熵都算一位優秀的戀愛對象。

“莊總,您打算怎麽辦?”

莊弗槿:“我能怎麽辦,我殘廢,怎麽和單熵這種健全人比?況且,還有位陰魂不散的江彥。”

他這句話絕非真心。

因為他眼睛如兩把寒刃,殺氣騰騰地平視徐連。

徐連心跳停了一瞬。

他經常思考一個盲人的眼眸為何會亮似明鏡,那雙找不到焦點的視線明明盯著虛空,卻像一道彎鉤一樣危險,像要隨時紮進人心,再尖刻地帶出血肉來。

“莊總,”他說,“我想我們可以讓沈夫人回國。”

莊弗槿今日性情大改,又猶豫道:“他恨我,即使回國也不會想見我。”

他這是打定了主意要唱紅臉。

徐連只能硬著頭皮給他搭臺階,說:“夫人心軟,再說,還有小少爺在……他三歲多了,還沒見過生母。”

一字一句,皆為束縛和枷鎖。

莊弗槿借徐連的口,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。

他也知道自己執著到病態的愛對沈懷珵來說是累贅,是鎖鏈纏身。

但當人病入膏肓時,把全部希望都寄托於一味解藥。

把它吞吃進肚,一定能起死回生。

莊弗槿一定要讓沈懷珵回到自己身邊,即使是一段孽緣,即使沈懷珵不是解藥而是鴆毒。他也甘願兩人一起墜入地獄。

他永遠學不會成全,他永遠無法容忍沈懷珵在別的男人身邊幸福。

莊弗槿打定了主意,把手中的筆撂在桌子上,說:“那就發訃告,引誘沈懷珵回國奔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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